说:“娘跟我一起走。只是,以后怕见不到坤叔了。”
陶秉坤手脚都软了,站住,默然片刻,才挪脚往前走,说:“见不到坤叔不要紧,只要你们娘俩到了好处,就行了。”说着他就加快了脚步,埋头一阵疾走,直到陶家院子门口,才停下来,搁下柴担。
玉香把背篓给他,挑起柴,忽然冲他说:“坤叔,我晓得,我的命是你给的。”说完就埋头走进黑洞洞的院门里去了。
陶秉坤惊得发了好一阵呆,才拖着沉重的腿回到家中。
夜里他煎杷粑一样两面翻身,横竖睡不着,幺姑就说:“秉坤,哪里不舒服么?”他说没有,过好一阵,才将玉香要出嫁的事说了。幺姑就也睡不着了,爬起床点上灯,从箱子里翻出一块机织洋布来。那还是玉田在县里当秘书时给她买的,她一直留着,舍不得用。她说:“你明天把它送给玉香吧,算我们一点心意。”陶秉坤说:“你自己不留着?”幺姑说:“我人也老了,穿洋布糟塌了。再说玉香这妹子老实懂事,挺可怜的,你不是挺喜欢她么?”陶秉坤不说什么,接过布,放在床头。幺姑忽然叹气道:“唉,我要有个亲生女儿多好。”陶秉坤说:“你莫东想西想。”幺姑说:“我没东想西想。我就是想把玉香当亲生女儿待。”陶秉坤不言语了,闭眼睡觉。还是很久没有睡着,半夜翻身时,肩头碰了幺姑的脸,蹭着一片湿凉的泪水。
第二天上午陶秉坤做工夫时心不在焉,在园子里锄草把菜也锄掉了。中午匆匆吃了饭,他就揣了那块洋布去金枝家。金枝给他筛茶,他不接,责备道:“金枝,玉香要出嫁了,你也要走了,怎不跟我招呼一声?”
金枝说:“玉香这不告诉你了吗?”
他说:“我昨日不碰见她,今朝还蒙在鼓里。”
金枝说:“本来我想跟你讲,一想,又不好意思。”
陶秉坤诧异:“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金枝瞟瞟他:“我和玉香一走,不是还是有些家产要处理吗?其实,都被秉乾败得差不多,就剩下个屋架子和几亩田了。我本想把田产便宜点卖给你,那丁字丘原来就是你家的。可陶秉贵不干,说家产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只能留给他。我奈他不何,所以不好跟你讲……”
陶秉坤愠言:“哦,你为这点小事就不和我讲,你以为我只图你那几丘田,我陶秉坤只晓得买田置地是不是?”
金枝被他一说,脸上反而开朗了,说:“其实,我也晓得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陶秉坤掏出一个装着两块光洋的红包,连同洋布一起递给金枝:“这布是幺姑送给玉香的。红包是我给的,你替我压在玉香的箱底吧。”
金枝连连点头,忍不住去擦热辣的眼睛。
陶秉坤想想又说:“你们的家产,一定要让秉贵折价给你们。分了家的,不能让他沾你孤儿寡母的便宜。他要欺负你们,来找我。”
金枝说:“折也折不了几个钱,我们人也要走了,谁还计较这个?给了他,也要不了几年就会败光的。”
陶秉坤问:“过门日子定了没有?”
金枝说:“腊月初六。”
陶秉坤掐指一算,只有十七天了,就说:“你让玉香歇几天吧,莫做工夫了。”
金枝说:“这妹子歇不住,跟你一样呢。”
陶秉坤默然,呷了两口茶,告辞要走。
金枝送他出门时,忽然问:“秉坤,你认了玉香吧?”
陶秉坤怔怔地。金枝说:“我是说你心里头已认了玉香是吧?”
陶秉坤动了动嘴巴,不知说什么好,舌子上泌出一层苦涩的东西。
金枝说:“我们并不希图你嘴巴上认,只要心里认了就行了。其实,你认不认我都无所谓,就这么回事。可这是玉香心里的念想。”
陶秉坤忍不住心头一软,慌张地点一下头,转身匆匆走了。
腊月初六,陶秉坤和幺姑都来到陶家院子送玉香过门。幺姑亲手给玉香扯面、剪发、梳巴巴髻,陶秉坤则忙着招呼来接亲的宾。玉香上轿时陶秉坤没有上前,但在那绣花轿帘放下来之前,他发现玉香特意注视着他,含了满眼的泪在微笑……他本想送轿子出双幅崖,但跨出院门就心虚气短,四肢发软走不动了,索性就坐在台阶上,眼睁睁地看着那顶轿子沿着石蛙溪小下去,小下去,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三月陶秉坤在山上割牛草,玉香那令他心颤的含泪的微笑如一朵露水打湿的杜鹃花在他眼前晃动……蓦然,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右眼皮也急剧地跳动起来,“左跳财喜右跳祸”,莫非真有灾祸降临?他惶惶四顾,一阵低沉的轰鸣铺天盖地而来,在山谷里激起巨大的回应。随后,一群大鸟擦着东边的山巅掠过峡谷上空,但这群鸟不会扇翅膀,它们飞得很低,翅膀上涂着的红圈十分显眼。这是日本佬的飞机!他连忙趴在草丛中,抬头数了数,共有九架。飞机过后,陶秉坤心神不宁地挑起草下山,在小路拐弯的地方,他一个偏脚跌倒,一支杜鹃花被撞断,纷乱鲜红的花瓣洒落在地,如同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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